《日麗》中的土耳其之旅,女兒十一歲,父親三十一歲。
我想起《微物之神》中的母親,也是在三十一歲時死去。
Arundhati Roy說:「三十一歲。
不老。
不年輕。
一個可以活著也可以死去的年紀。
」(Thirty-one. Not old. Not young. But a viable die-ableage.)女兒問父親可曾經歷過這種感覺:「Don’t you ever feel like you’ve just done a whole amazing day, and then you come home and feel tired and down. Feels like your bones don’t work. They’re just tired and everything is tired. Like you’re sinking.」這種狀態比較接近的詞語是Post-event blues/depression、Post-adrenaline blues、Let-down effect,在科學上可以用內分泌去解釋這個情況。
從情感上來說,翻查John Koenig的《The Dictionary of ObscureSorrows》,找不到相關的詞語,但有關這部電影,我反而看到另一個相關的字眼:「keyframe」。
「Keyframe」,關鍵格,它的意思是「當時感覺無傷大雅的時刻,最終卻標誌著你的生活如何進入一個陌生新時代——一個你多年後會回想起來的偶遇,一個無害的評論引發的持續爭執,一個無所事事的沉思卻定義了你的整個職業生涯——一個巨大的轉變被秘密地埋藏在平凡的日子之間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差異中。
」它本身當然也是影像術語。
那定義了新場景的關鍵一幀。
也許《日麗》的整個旅程就是女兒人生中的關鍵格。
那個夜場。
回憶的沼澤或者死後的世界。
為甚麼是夜場呢?
人的眼睛一分鐘大概會眨眼20次,有八個小時睡眠的話,在清醒的十六小時間大概眨眼19200次,加起來,一天中有一小時的黑暗,那是我們大腦神經中樞無法覺察的黑暗,讓我們有無障礙觀看的錯覺。
夜場的明暗間隔閃爍,彷彿把眼睛觀看的過程以慢動作展示出來——如果有光就必定有陰影,為了看見我們也必須要接受凝視這個動作誓必會被無數黑暗的瞬間打斷。
夜場裡雖然影像如斷續幻燈顯現能見,但我們始終無法充分理解間隔黑暗中的內容。
我們大腦自行把黑暗中的碎片拼湊起來望能言之成理,但總無法企及完整。
Alan Lightman在《愛因斯坦的夢》中,為1905年6月17日的夢境創造了這樣的世界,以另一種方式講述這個斷裂:「在這個世界裡,時間並不連貫。
在這個世界裡,時間續續斷斷。
時間是一根神經纖維:好像整個相連,其實節節斷開,隔着微小的空隙。
神經活動流過一段時間,突然停住,越過真空,在下一段時間重現。
時光的間隙微乎其微。
一秒鐘要除了一千再除一千,才是那空悠悠的中間。
它如此之小以致無從察覺。
時間重新啟動後,新舊世界没甚麼區别。
雲的行止、鳥的踪迹、談些甚麼、想些甚麼,和從前幾乎一樣。
時段的接合也只是近乎完美。
有時不免小小的錯位。
」他以此去想像,正正在你眼前的人,一個瞬間,念頭就轉了,感情消逝了,人與人溝通之間無從稽考、不明所以的部份,就是微細時間的斷裂再接駁的後遺。
家人關係如父女,旅遊間再朝夕相對再緊密,也當然有這個terraincognita。
夜場內震耳欲聾的音樂當然也把一切嘶吼、哭喊、對話、提問、甚至答案(如果有的話)都吞噬掉了。
滯留在那裡不會撈出一個為甚麼。
童年版本的女兒也在其中,哀悼的對象不止父親,也包括那個純真的自己,那個未被悔恨和疑謎附身的自己。
那張地毯。
父親說,每個圖案都有它的含義。
他久久看著,似是能從那張暗語中解碼。
Mirra Bank有一本關於美國民間藝術的書《Anonymous Was AWoman》,收集了十八十九世紀美國由女性創作的民間藝術,因為已經無法找到創作者姓甚名誰,作者同時節錄了大量同年代同地區的女性日記和筆記,用這個方式讓我們看到一個年代的女性精神面貌。
因為當時家居中的布製品都是由家中的女性製造,例如被舖、窗簾、桌布、衣物,所以當中書中收錄了大量的紡織品。
被子尤其充斥著不同的圖案,其中不止於裝飾性的花朵,也有家居物品、人物和抽象的幾何圖案。
有一位女性如此形容「每次我看到那張被,我都感到顫慄,因為它知道太多了。
」她把她畢生婚姻和家庭的悲喜都札進去,懷著她不能宣之於口的情緒一針復一針地穿刺,編織出一張只有她自己能解讀的個人史。
電影有旅程後女兒長大成人的時間線,但那個段落也沒有為我們提供一個清𥇦的答案。
旅程中發生的一切,就像地顫的圖案一樣,就明目張膽在那裡,儘管凝視吧,所有線索如盛宴攤開,任由撿取,如果它晦澀難解,抱歉,它只是不得不如此。
未必所有人與父親有深厚的感情或曾生兒育女,但電影中的情緒和後勁,召喚生命中所有此曾在而不再的人。
有說Closure過譽了,它是一個騙局。
但即使它彌足珍貴我們也是求也得不著不是嗎。
女兒在道別時駐足,游離,往返,貪戀,黏膩,那一幕我最看到過去的自己,那個自己也還住我現在的我裡面,仍有時造訪某個黑暗房間。
喂我們為何不多留一會呢?
在某道門永遠關上之前。
第一次舞厅镜头 2分05秒-2分22秒
第二次舞厅镜头35分06秒-35分36秒
第三次舞厅镜头56分12秒-56分44秒
第四次舞厅镜头1小时14分32秒-1小时14分36秒
第五次舞厅镜头第一段1小时29分38秒-1小时29分50秒
第五次舞厅镜头第二段1小时30分04秒-1小时30分22秒
第五次舞厅镜头第三段1小时30分27秒-1小时30分56秒
第五次舞厅镜头第四段1小时31分07秒-1小时31分17秒
第五次舞厅镜头第五段1小时31分19秒-1小时31分23秒
第五次舞厅镜头第六段1小时31分29秒-1小时31分30秒
A24新闻信收件人:见信好,希望你是自愿订阅,而不是收到了群发的垃圾邮件。
一般在周二下午,我都在接受心理治疗。
但这周我在飞机上,听着Tindersticks乐队为电影《正午之星》创作的原声带,前往洛杉矶参加我的第一部电影——《晒后假日》10月21日的上映式,并给你写信。
这怎么看都像梦境一般不现实,所以请原谅我接下来的话。
回忆是个抓不住的东西,细节总是朦朦胧胧,变幻无穷。
越是努力回想,就越是难以看清。
对回忆的回忆总是无休止地自我腐蚀。
我最近开始觉得,情感比回忆更强大,但它也很棘手。
因为在回忆过去的某个时刻,回忆当时你的情感时,你会开始感受那个时刻对你现在意味着什么,并被这一新的情感影响。
在土耳其语这个富含大量难以被翻译成英文词汇的语言中,有个词叫hasret。
hasret的意思包含了渴望、爱和失去。
它特别符合上述语境和这部电影。
《晒后假日》是关于90年代后期,一个30岁的父亲和他11岁的女儿在土耳其度假的故事。
通过20多年后长大成人的女儿苏菲的视角,隐晦地展开叙述。
隔开一段时空距离,回忆这段亲密往事。
Hasret。
说实话,关于剧情我不想说更多了。
这部电影最好是不看任何解读,不看我们超棒的预告片,只是带着耐心和开放的心态去体验。
我只有用电影语言才能最好地表达它积累的情感,而不是用文字或其他媒介。
这部电影也给你留了空间,我希望你能占据它、填满它,从而感受它。
我想说的是,《晒后假日》不是我一个人的作品。
它是许多人才华和努力的结晶,包括一些我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和朋友。
他们把剧本里的文字提升了一个高度,我对他们的工作充满了骄傲与感激。
合作是电影拍摄最特别的地方,也正是通过合作,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给了我最纯粹的意义感和快乐。
我何其有幸能够制作这部电影,何其有幸能有机会与你分享它。
在结束这封信之前,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晒后假日》在多大程度上是一部私人电影。
大部分电影当然都是,但这部电影私人化的程度更深。
关于这点,我想要说的重点都包含在荧幕上的145,440帧画面里了。
这部电影无疑是虚构的,但其中包含着的一段真实是我的,包含着的一份爱是我的。
电影里附带了许多照片、各种形式的录像,所以好像也应该在此附上一张。
这是我爸爸和我的照片,也是我想要制作这部电影的出发点。
两个人的都是单人照,因为在那个还没流行自拍的年代,我们的合照很少。
照片里的我10或11岁,是电影里苏菲的年纪。
我爸爸31或32岁,比我现在年轻一点。
我们恰好在土耳其。
Sincerely,Charlotte
看完【晒后假日】的我坐公交回五道口,行至那个十字路口时,觉得好像自己从蓝色的海底刚刚爬上来,从那个窒息之处刚刚复活,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人,成双成对,若无其事地向餐厅和酒吧走去。
“当从影片一开始时,你就知道父亲要死了,而女儿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下怎么欣赏整部电影,是我面对了一晚上的问题。
你会发现死亡的暗示贯穿全片。
最后一舞的剪影如鬼魅般穿插在度假的甜蜜之中。
“你期待明天嘛?
”“我不知道我40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不会回苏格兰了。
”这些无数暗示意味的台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观众,父亲沉入海洋是必然的。
毛巾的窒息,泳池的窒息,阳台的坠落。
从父亲第一天晚上的抽烟开始,整个片子的结局已经从暗示中注定了。
动机呢?
把父亲至于死地的第一是钱,逃单,不参加活动,没有手环,捡烟头抽,和死亡晚上女孩的爆发。
第二是失败的爱情,和母亲的通话,女儿的engage解读以及一个个问题,和最后她看到的两个男人的拥吻。
这一切一切的暗示都是通过一个一个没有主观评价的生活细节展现的,这才是全片最动人的地方。
全片的可爱之处首先在于它的故事设定,一个已经长大的女孩通过录像一次又一次地回味和父亲的最后一次度假,视角是一个可爱的女儿。
女儿视角下,父亲说的一些深沉的富含暗示的话语,她当时都完全不懂。
她所关注的是懵懂的爱情,稍成熟的大男孩,以及试探性的性。
父亲的处境是她完全不关心的,而在她组建同性家庭之后,她才开始回味那一个个颇含暗示的细节。
最后一晚,她穿着比基尼,而父亲一袭黑衣,这种对比性的暗示已经极度明显了。
整部电影的美学就是建立在父亲和女儿交流的二义性上的,建立在女儿成长的时间所带来的二义性上的。
从叙述角度来说,是有石黑一雄的影子。
人是倾向于不去客观回忆自己的痛苦的,所以影片安上了一个为父亲定制的假的结尾,在那晚女儿回到房间之后,警笛声响起之后。
所有关于这场痛苦的细节在电影里都是一闪而过的,而假日的甜蜜回忆作为主线。
最后是音乐,所有的音乐走势都像极了波浪,持续不断地在我脑海回荡,持续不断地令人从情感上窒息。
回望《晒后假日》,用声音实现「记忆」感知|莫非听电影_哔哩哔哩_bilibili记忆是如何运作的?
在长片首作《晒后假日》中,导演夏洛特·威尔斯给出了一种关于记忆的感知方式。
影片用声音打开记忆的通道,如同挽歌般,唤起对假日往事的印象与咏叹。
这期莫非听电影,我们将探寻《晒后假日》如何用声音来实现记忆感知,留下记忆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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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谈到戛纳,映入脑海的往往是竞赛单元那些大师名导作品,或者是非竞赛的好莱坞电影,而平行单元的大部分作品似乎鲜人问津。
国际影评人周是一个专注于发掘新导演作品的单元入围该单元的都是导演的处女作或第二部长片,不少影坛大师当年都是从这个单元起步,比如贝托鲁奇、肯洛奇、王家卫等等。
近年来这个单元最瞩目的莫过于在2016年发掘出朱利亚·迪库诺的《生吃》,5年后这位女导演便凭《钛》入选主竞赛一举拿下金棕榈奖。
今年这个单元再次挖到宝:一部处女作《晒后假期》让影评人赞不绝口,也让观众感动泪下。
这部影片出自女导演夏洛特·威尔斯之手,讲述一个女孩和她年轻的单身父亲前往土耳其度假。
二十年后,当女孩成长到当年出游时父亲的年纪,她回忆起十一岁的那年夏天的记忆碎片,在真实的影像和想象的回忆空间里,那个熟悉的贴心父亲逐渐显露出那年他不曾向女儿表露过的悲伤。
纯粹当作是青春成长的度假类型片来看,这部处女作是无甚新意的,但是导演将整个故事置于女儿成年后的视角里展开讲述,叙事层次与表意深度立刻提升。
如果说那些DV素材显得过于琐碎而无趣,那么回忆片段与想象的画面才是叙事的重心。
这些从成年女儿视角展开的故事情节不仅回溯了女孩青春期的心理变化,还以成年人的心思娓娓道出父女之间的误会与多年后的理解。
两种视角彼此交叠,晃动粗糙的DV影像与高清画面水乳交融地还原出一段美好却不免留下遗憾的父女情愫。
导演聪颖地利用隐藏叙事关键的手法,令父亲这个人物变得耐人寻味,观众可在不少留白的场景和情节(迪斯科舞场、背对镜头哭泣、奔向大海、土耳其地毯、结尾送别)里推测其性格、真实心思与命运结局。
这对父女的感情不是一触即发地感人泪下,而是像一泓平静的湖水,殊不知水面下有着离奇的暗涌,细细回味会有更多感触。
不得不说这是一部情感细腻、隐忍曲折的处女作,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两句诗足以概括整部作品的情感核心。
看完影片, 脑袋里只剩下蓝色: 夜晚深邃得发紫的蓝, 正午明亮的蓝, 海水有褶皱的蓝, 瓷砖光洁的蓝, 牛仔布粗糙的蓝, 群山是蓝色的, 撞球池是蓝色的, 涤纶泳裤是蓝色的, 宝丽来成像是蓝色的. 跟着录影带, 片段式地回溯Sophie11岁那年的夏日假期. 也许是叙事手段, 又也许是记忆本身并不可靠, Sophie发散出了很多她根本无从得知的影像: 电玩城里跨着摩托的她, "看"得到Calum不顾呼啸的巴士, 径直地穿越马路; 在泳池边接吻的她, "看"得到Calum捡起抽剩的烟屁股, 有去无回地没入海水深处; 登上飞机的她, "看"得到Calum收回笑脸, 扣上镜头帽, 落寞地离开; 还有还有, Calum那副嚎哭的裸背, 是否也只是她半梦半醒时的想象呢?虽然有解读空间, 但影片确实留下了太多关于Calum自杀的暗示, 就不一一列举了. 只是想提一提, 闪回中那支幻想之舞, 初看还以为是Sophie延伸了11岁那年的记忆, 再后来才意识到Calum身上根本不是彼时穿的白色衬衫, 而是在机场送别时的蓝灰条纹T恤, 舞到尾声, Under Pressure正好唱到 "This is our last dance", Calum应声坠入黑暗, 画面和音乐都戛然而止. 画面转到看完录影带的Sophie, 枯坐在沙发上, 一年生日, 她重温11岁的录影带, 既不是12岁也不是13岁, 那无疑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吧.那个短促夏日里的父亲, 在Sophie成长的时空中, 早已成了一个朦胧如烟的印象, 只是经过脑中漫长的拼凑和添补, 才成了这个我们看到的, 逞强而摇摇欲倒的脆弱样子.对我来说, 影片最迷人的特质是它的私人性. 除了Sophie, 导演并不试图塑造出其他人的完整形象, 又或许是不想要自己编排吧? 采用情绪化的, 极端细节化的片段来叙事, 让我很有代入感. 我特别喜欢那些平凡又独一无二的记忆碎片, 像是“你130岁了, 再过两天就是131岁”/ 把自己的脸压成一团, 再去争论谁的头小/ 在登机的队伍里, 挥手告别了十来次… 很难相信这些细节是凭空编造出来的. 尽管父女间没有完全袒露心声, 关系也因为财务状况, 家庭的分割, 年龄的变化, 而有所疏远, 但是依然能从他们的互动中, 领会到无可复制的信任和安全感. 我也因此稍微想到我的爸爸. 我高中念的寄宿学校, 一周单休周日, 所以只有周六晚可以离校. 记忆中, 总是闷热的夜晚, 他开车载我放学回家. 我大概会瘫倒在副驾驶位上, 问他能不能开冷气. 有时候他同意, 我就驾轻就熟地摇上车窗, 把出风口对准汗湿的额头; 有时候他会以天不够热为借口拒绝, 那我也没所谓, 改把头往窗边靠, 最大限度的够窗外的风. 除此之外我们不太讲话. 我还记得每次开过大桥的时候, 路灯一盏一盏被甩到车后, 我刚松懈下来的脑子空荡荡的, 想法都蒸发了, 只觉得好安心, 热烘烘的睡意升了起来, 迷糊中只希望这趟车能一直一直开下去, 永远也开不到尽头.影片最后的那场幻觉, 好像是Sophie和Calum忿恨地厮打, 又好像只是跳得太痴迷, 所有无法弥补不可重来的爱恨, 都交织又湮灭在拥挤的舞池中, 然后他们紧紧的拥抱了, 我想, 不管是谁拯救谁, 谁推开或是挣脱了, 都不再重要. 我也想要那个拥抱啊.
我们真的了解我们的父母吗?
夏洛特·威尔斯 (Charlotte Wells ) 精湛而怀旧式的首作——《晒后假日》(Aftersun)给出了思考以及答案。
《晒后假日》无疑是过去不久的2022年最惊喜的电影,导演兼编剧的夏洛特·威尔斯从个人的家庭相册中找到灵感,讲述了一个即凄美又强大,近乎挽歌般的故事,反映了记忆中的内容、记忆之间的差距,以及记忆本身的本质。
父亲、女儿,和未及言说的事《晒后假日》讲述了一个简单但具有“欺骗性”的家庭度假故事。
影片的叙事视角以成年苏菲(Sophie)的个人回忆展开,而这段贯穿近乎一生的记忆被童年的一段DV录像所承载。
通过影像记录的回忆,苏菲重温起了11岁时与父亲卡路姆(Calum)的最后一个假期。
童年,11岁的苏菲与父亲卡路姆一起跟随巴士旅行来到位于土耳其的度假村度假。
片中32岁的离异单身的父亲卡勒姆由96年的爱尔兰演员保罗·麦斯卡(Paul Mescal)饰演,因一张过显年轻的娃娃脸,在片中还是荧幕外都容易被误当作是苏菲的哥哥。
卡勒姆与淘气天真的女儿苏菲开启了在土耳其的度假胜地逗留的一周。
时间和地点的细节一目了然,这个故事与过去息息相关:一大块的数码摄像机的像素化模糊、复古的时代陈设、摇滚乐队音乐(Blur、Queen&David Bowie)、无处不在的英国人、穿着马球衫的度假村代表、芬达汽水、街机游戏、玛卡莲娜舞,这里是90年代后期。
在度假酒店里,父女俩一起在泳池边度过慵懒的时光、互相涂防嗮霜、一起游泳;父亲因手打石膏,在一旁观望女儿打桌游时又不免担忧女儿与年长的朋友玩,又一起享用美味的晚餐、一起登山、一起泡硫磺澡时谈论埃及艳后的传说——这是整部电影中最简单而温馨的部分:一张迷人、生动、细致的家庭假期肖像,一段苏菲开学前的暑期度假。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段轻松温馨的家庭旅行,然而整部影片的基调如同片中父亲的角色卡勒姆一样,是一座半浮出表面而底下淹没的冰山:水面之上的一切都意味着假象,水下看不见的部分才是无法触及的,看不见的浩瀚。
仔细体会剧情的细节,会发现这段原本父女一起愉快的时光上却始终笼罩着一种忧郁的感觉,导演夏洛特·威尔斯在电影中十分巧妙地运用DV录像这一影像载体,将过去和现在虚虚实实地交织在一起。
影像的倒带、终止和启动的声音,从一开始就萦绕在电影中,并侵入到每个场景里,提醒观众所看到的可能恰恰是因为苏菲当时的记忆有所偏差,其熟练运用的视听语言,让故事在记忆场景和现实时刻之间来回穿梭,探索那段阳光下看似快乐的假期,其实是一段悄然深入骨髓的忧郁回忆。
随着安静、反思般的回忆叙事,我们跟着成年苏菲的视角拼凑起了回忆,这才在20多年后发觉——尽管当年父亲卡勒姆竭尽全力为苏菲度过一个完美的假期,但他似乎一直在焦虑和抑郁中苦苦挣扎,甚至试图自杀。
影片的开头,父女俩到达旅馆时发现他们的房间只有一张床,而卡勒姆当初预订的是两张。
父女俩睡在一张双人床有什么大不了?
卡勒姆似乎不这么认为。
半夜,苏菲劳累地熟睡去后,他在一张小床上醒来,来到远处的阳台上。
透过平板玻璃门可以看到卡勒姆因右臂上的石膏而挣扎着点烟,在吸完一口烟后,他的身姿开始有节奏地前后摇摆,手臂向外、向上和向下移动,这是如梦似幻般的太极动作。
不太清楚他在思索什么,画面保持了疏离——这是父亲独属的孤独时刻,在孩子熟睡后才开始。
随后从父女俩的对话中,我们发现,卡勒姆和苏菲的母亲已经不在一起了——他们显然在相对年轻时就有了苏菲,如今他移居英国,母女俩则留在了苏格兰,而这次父女俩难得的相聚的度假,实则是卡勒姆勉强负担得起的土耳其之行。
苏菲的父母分居,她主要和母亲一起生活,卡勒姆谈到要找一个新地方,苏菲在那里会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也许还会和一个叫“Keith”的人合伙做生意,但从他谈论这一切的“语气”来看,很明显他对这段描绘的未来不太抱有信心。
有“线索”表明他的人生并没有完全按照他希望的方式发展。
他的年纪过轻到被误当作是苏菲的哥哥,显然他在年纪尚轻时就当了父亲,而过早的拥有孩子则打扰了他人生的规划,以至于今天还在职业上苦苦挣扎;旅途中他带着关于冥想和太极拳的书籍,通过阅读来掩饰自己的情绪、打太极平复自己的焦虑,与其说这是他的终身爱好,不如说是一种避免焦虑的方式;他似乎没也有多少钱,一次潜水时苏菲没接住潜水眼镜,气氛随机紧张了起来,因为对卡勒姆来说潜水眼镜价值不菲,而这种焦虑压垮了他。
相较于忧郁的父亲,天真的女儿苏菲显示出了超过她年纪的敏锐和成熟。
苏菲在小时候听到只言片语的“订婚”二字就感到高兴,因为她希望父母能够和好如初。
而如今作为一个11岁的孩子,她没有了这样的期望,但她很难理解为什么她的父母即使不在一起了,也会依旧交换“我爱你”。
她会在父亲打太极时翻白眼,并将之俏皮地形容为“像个忍者一样做着奇怪的慢动作”。
在度假村,11岁的苏菲第一次迎来了性别意识的朦胧觉醒,并体验了青春期的意义。
她偷听到青少年傍若无人地谈论着“性”,目睹着他们在泳池边肆意忘我地接吻,这是一个她未曾仔细看过的世界,她萌生了长大独立的想法,就像她遇到的那些青少年一样。
她甚至在玩摩托车街机游戏时,遇到了一个同龄人,一个似乎对她有浪漫兴趣的男孩。
与此同时,父女俩的世界、爱与了解,又是这么近那么远。
记忆承载了这份鸿沟,当录像暂停并再次启动时,某些场景从不同的角度和视角重复出现,一些看似平凡的动作、对话和场景都具有更大的意义。
苏菲与父亲在情感上有着强烈的联系,能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的“不妙”,但当时 11 岁的她并没有完全意识到父亲的那些“时刻”,无法完全理解她父亲在旅途中所经历的一切,但她还是尽可能的凭着自己对这个世界深刻的理解,来安慰着父亲。
她能用优美的文字来描述空间与人的关系:只要共处于同一片蓝天之下、抬头仰望同一个太阳,即使我们不在一个空间里,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是在“一起”的。
这种独特的思维能够让苏菲与父亲分别的情况下依然感到安心,然而父亲却对这种文学般的语言和想象力感到困惑和不解,也许从他的角度看来,自我宽慰式的安心是短暂而虚假的,他见不到他的女儿、不能陪她长大、不能陪她玩耍、在她身边保护她、听她诉说小秘密,这种失去爱的痛苦才是“地久天长”。
苏菲认为他们能共享同一片天空真好,也许广阔而蔚蓝的天空才是真正将索菲和卡勒姆联系在一起的一切,而卡勒姆却体会不到这种文学上的语言和想象力。
这个明显的鸿沟无疑是电影的核心,它暗示了父母与孩子之间潜在的亲近和显然的距离。
孩子是有洞察力的,能感知事物的,即使她不能用言语表达。
同时,孩子的认知也是弹性的,她一边可能察觉到父母存在的焦虑,另一边也会为在街机游戏中结识新朋友而高兴,这两件事甚至可以同时发生,并在思维中同时进行,而成年人往往很难做到这一点。
一次潜水游泳时,苏菲无意弄丢了潜水眼镜,父亲卡勒姆惊慌失措般转身朝着面具掉落的方向追寻,事后的苏菲敏锐地意识到了父亲这一情绪上的转变,先是进行了言语上的道歉,后是行动上的亲密示好,而父亲卡勒姆显然再一次对这一举动感到“惊慌失措”——因为女儿发现了他经济上的窘迫和情绪上的失落,而这两点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
父女俩的另一点鸿沟,在于他们对于“年龄”的不同态度及诠释。
正接近于青春期的苏菲,对超乎她年纪之外的事显示出异常的兴趣,她看着泳池边的青少年大肆地散发的青春荷尔蒙,好奇什么是吻、什么是触摸,她跟同龄男生第一次尝试了什么是“吻”,又对父亲帮擦防晒霜的平常之举显示出成熟后的抗拒。
她会好奇吸水烟的夫妇在干什么,质疑成年们明明一边告诫孩子吸烟不好却一边明知故犯,她不明白为什么爸妈明明分开了却又互相表达“我爱你”。
苏菲迫切地想要长大,像许多孩子一样,她认为成年比童年更加令人兴奋,她即将进入自我分离并成为“自己”人的年龄,年龄之于她是义无反顾的肆意青春。
而如果假设年龄是许多 30 多岁的人的自然恐惧,父亲卡勒姆似乎比同龄人更受此困扰。
他是一位年轻的父亲,也许从未真正打算在 20 多岁时生孩子,他因此被迫承担责任,人生时乖运拙。
当卡勒姆回答他的前妻:"你是在检查我吗?
",这是轻松的戏虐还是另有隐情?
一次跟潜水教练的对话,他甚至提到无法想象自己能活到 40 岁,也对如今30多岁的自己感到惊讶,这是自我解嘲还是一种自我厌恶?
对于卡勒姆来说,年龄有时是一种“特权”,有时也是一种诅咒,他甚至对年龄的敏感达到了一触即溃的程度。
电影中的一幕,苏菲拿着录像机采访父亲卡勒姆,询问他的11岁生日怎样度过,卡勒姆随即新心生不悦,用冰冷生硬的语气要求苏菲关掉录像机。
苏菲在关闭了录像机后,再次发挥了超乎她这个年纪的聪慧,她说:我可以把它记录在我的小脑瓜(mind camera)里,父亲既而才道出当年11岁时残酷的生日过往:没人记得、敷衍了事。
这一幕背后的残酷真相在于,成年后似乎没有多少人能记得童年的某一次生日,而卡勒姆记得却避而不谈,则是童年生日给他留下太过糟糕的回忆,生日只是一场幽暗的憾事。
困在抑郁中的父亲
电影中,苏菲几乎每一次与父亲的互动都有一种深深的忧郁,那么父亲卡勒姆是怎么变成如今的样子的?
人生的痛苦到底是一种过程,还是瞬间的永恒?
导演很巧妙地没有采用细致的叙事模式来描绘卡勒姆曾经遭受的痛苦,而是通过展示父女对话的点点滴滴,让我们对他遭受痛苦的原因有了一个粗略的认知。
他的抑郁似乎始自一直被忽视的童年,成年后他离开了一路长大的家乡爱丁堡,搬去了伦敦,希望和他的商业伙伴在那开起一番事业,但他似乎对这个商业冒险的未来也不太肯定,爱丁堡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家乡,是个没有归属感、失去共鸣的地方。
卡勒姆的性格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他似乎难以在职业上的取得成功甚至稳定,他不断地从一份工作换到另一份工作,甚至提到目前考虑与朋友一起合伙做生意。
职业上的不顺也似乎导致了经济上的拮据,尽管如此,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困难。
面对丢失的潜水眼镜,他慌张不已,却又向女儿隐藏起了忧虑,作为父亲,他不希望苏菲因为经济拮据而看不起他。
卡勒姆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无根的。
在谈及浪漫生活时,卡勒姆认为自己是失败的,自从与苏菲的母亲离婚后,他似乎已经放弃寻找爱情或者人生伴侣,如今他唯一拼命抓住的根就是女儿苏菲。
而当苏菲不在身边时,他会绝望地哭泣,他尝试了一些方法来调解他的抑郁情绪,他在旅途中随身阅读关于冥想的书籍,闲暇时打打太极,而这些似乎都无法延缓他愈来愈深的抑郁情绪。
他开始漠视自己的生命。
一次穿过街头,他全然不顾迎面而来鸣笛的大巴车;一天熹微清晨,他赤着脚站立在阳台栏上,大展双臂不知道在拥抱什么。
明明经济拮据,对丢失的眼镜慌张、抽路边捡来的二手烟,却依旧斥巨资850英镑买下昂贵的地毯,而这一举动也可被视为许多精神紊乱的前兆——大肆乱买,挥霍财产。
影片的另一幕高潮展示了卡勒姆情绪上的失控。
一个夜晚,度假村举办了家庭卡拉OK,苏菲以父亲的名义报了名,并劝说父亲一起上台,而父亲显然对上台唱歌一事充满了抗拒,甚至是严词厉色地拒绝。
苏菲劝说未果只身上台后,再次示意父亲上场,而卡勒姆依旧无动于衷,坐视女儿怏怏地唱完一首歌。
随后卡勒姆表示只要女儿喜欢可以为她报声乐课,这笨拙的安慰点燃了苏菲的情绪,她生气地回答她的父亲不要承诺他做不到的事。
苏菲愤怒的情绪情有可原,一个再怎么成熟敏锐的孩子,也承受不住父亲突如其来的冷漠。
而显然,苏菲的回答深深地刺痛了卡勒姆。
这次不愉快的谈话后,卡勒姆为缓解尴尬提议一同离开,回到酒店。
而当苏菲冷冷地拒绝后,卡勒姆并没有再三挽留,而是转身离开,放任女儿只身留在这个陌生又未知的境地。
卡勒姆接二连三的异常之举显然与他突如其来的抑郁情绪有关。
他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在众人面前高歌,无异于进一步加剧他情绪上的失衡。
卡勒姆“被动”地旁观并未延缓情绪的到来,女儿回来后的讥讽则是彻底击溃了他心中的防线,他的抑郁情绪开始赤裸地暴露,他急于逃离现场,以至于不管不顾地将女儿抛下。
面对抑郁,他抵抗、妥协,最终落荒而逃。
正是在这次谈话之后,卡勒姆独自回到房间,若有所思地回看录像带试图转移注意力,然而终究还是坐立难安。
他走上夜晚空荡荡的街道,抽起路边捡到的二手烟,一路绝望地走进幽暗的大海,走进淹没他所有的悲伤、忧郁的大海——这一刻他最显孤独。
而影片中的另一平淡、动人的一幕,背后又是父亲无尽的悲伤。
父女俩跟随旅行团来到一处景点,当父亲爬向阶梯高处时,女儿悄然地在身后安排每位游客齐身为他唱生日快乐歌。
而当众人的歌声响起时,卡勒姆面露的表情难以看出是真正由衷的快乐,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悲欣交集(happy-sad)。
下一幕便是卡勒姆赤身崩溃地哭泣。
对于像卡鲁姆这样极其敏感的人来说,苏菲的善举和纯真的爱似乎超过了他的承受,他以往人生的挫折和失望似乎深受这种“善良”的影响,他曾期待过,又在一次次的期待中失望,最终心里一潭死水,生命以痛相吻,他却报之以悲歌。
他开始放纵自己内心的孩子,女儿则表现出成年人的成熟,苏菲的贴心无疑给父亲心里留下一片涟漪,只是这到底是不是他生命中最后一刻的留念?
褪去抑郁的底色,影片中一些细节也展示了父亲对女儿的爱,无论是精神上或身体上,他都很谨慎地在自己和成长中的女儿之间保持界限,他事先预订了两张单独的床,而住进一张床的房间后,他选择在窄小的婴儿床上辗转反侧。
他会教女儿一些防卫的招式来保护她自己,他告诉女儿她可以成为任何她想成为的人、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当苏菲与他分享前一天晚上亲吻一个男孩时,他表达了他多么希望苏菲能与他分享她生活的秘密——无论是她选择约会的男孩,还是她沉迷于服用的药物。
他补充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让她重蹈覆辙,但她需要与他分享。
而尽管这是一次倾心的对话,但在视觉上,角色之间依旧保持着距离,从这次谈话中,我们也感觉到卡勒姆曾经也拥有肆意的青春,但也许他的生活中从来没有可以仰望的人、没有人可以分享他的秘密、也没有人给他建议,帮助他重回正轨,他想成为苏菲的“那个人”——一个她可以完全信任,指引她人生方向的人。
独特的视听语言
《晒后假日》是一部反映记忆的怀旧电影。
电影中,记忆是唯一能够消弭时空鸿沟的东西,但同时也让距离感更难弥合,孤独感更加强烈。
大卫·柯南伯格的实验性短片《 摄影机 》(Camera )中的一个角色说:“当你记录这一刻时,你记录的是这一刻的死亡”。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夏洛特·威尔斯的这部电影。
《晒后假日》作为一个非常私人向的情绪电影,由记忆和想象的阴霾组成,电影的视听以一种非常特殊的语言存在,那就是记忆、想象、潜在符号的语言。
成年的苏菲回顾她儿时和父亲的往事,零散的35mm镜头展现了苏菲和父亲卡勒姆真实的回忆,同时,镜头之外是事实与虚构之间的强烈联系,即记忆中的内容、记忆之间的差距,以及记忆本身的本质。
电影中苏菲与父亲互动的画面几乎都是明亮温暖的。
本片的摄影指导 Gregory Oke 使用了一种柔和而丰富的色调、充满夏日气息和饱和度,来展现一种记忆之外,想象之中的美好色彩。
苏菲与父亲的互动是游离在当时的索尼录像机之外的,而这种明亮饱和、温暖的色彩展现了成年苏菲原本记忆中的内容——她童年视角的温暖,与父亲在一起时的温馨时刻。
而父亲卡勒姆的单独画面,大多是昏暗冷峻的。
这种高对比度、冷峻的色调,充满着一种忧郁的浓重氛围,这是成年苏菲的回忆视角,她现在可以看到小时候看不到的东西了。
而冷峻的画面显然是电影表达的核心——记忆与现实之间的差距,记忆不可靠的本质。
这很《一一》回顾你的童年,有多少是你能具体记住的?
其中又有多少重要、深刻的片段是在事后多年回忆起来才感到细思极恐,让你领略到“啊哈时刻”(Aha moment)的?
儿时的苏菲拿着摄像机,父亲卡勒姆背对着她站在酒店的阳台上,脸上带着一种她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的表情,在那一刻,她见到了父亲永恒的奥秘,只不过要到成年时才能完全明白。
这部电影的整体弧线是成年苏菲回顾并反思那段与父亲在一起的时光,通过成年苏菲观看家庭录像产生的回忆,使我们审视每一帧画面、寻找每一个线索,揭开一个个仍然难以捉摸的隐藏真相,将我们带入到记忆的最深处,成年的苏菲意识到了她父亲在那段时间一定经历了什么,她多么希望当时的自己能帮助到他。
成年后的苏菲与此同时,成年后的苏菲也出现在这种冷峻的画面中。
从影片穿插的画面中了解到,成年后的苏菲也来到了父亲当年的年纪——她32岁了,此外,儿时性别意识懵懂的她长大后是一名Lesbian,并与另一位女人组建了一个家庭,甚至拥有了一个孩子。
同时,她在这段家庭婚姻的内部关系中充当一名“父亲”的角色(“父亲”是一种性别属性的同时也是一种社会属性,同性恋家庭群体也难以离开这种社会属性),她开始了为人父母的旅程。
为人父母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放弃自己的个性,卡勒姆在土耳其度假期间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挣扎,如今苏菲也可能面临着与父亲当年相似的心理斗争。
因此,此时的苏菲能看到她小时候看不到的父亲的另一面,并意识到父亲的挣扎。
一方面,她在录像带承载的美好时光中寻找慰藉的同时,逐渐理解卡勒姆的父母给他造成的创伤,也试图忽视或原谅曾经他父亲为人父母可能遇到的任何失败;另一方面,她或许也不希望她与孩子的关系会像她和父亲那样如出一辙。
一暖一冷电影中的另一幕采用了一暖一冷的色调,暖色的一边是苏菲在讲述童年的烦恼,冷色的另一边展示父亲难以言喻的心理肉体上的双重伤痛。
电影中也经常呈现偏离中心的画面、破坏稳定性的视角,通过卡勒姆透过的门缝,或者镜子和电视屏幕的反射,将情节中的对白远远转移。
这种被移开的语言、刻意疏远的立场,让观众置身于稀疏的对话中和沉默的空间里、更加沉浸于影片忧郁的色彩,使一些诸如爱、喜悦甚至失落之类的情绪更加强烈和真实。
此外,电影中大量出现了90年代的热门摇滚歌曲,如REM 的“Losing My Religion”,Chumbawamba 的“Tubthumping”、All Saints 的“Never Ever”、Blur 的“Tender”、Catatonia 的“Road Rage”,来烘托怀旧的时代氛围。
影片最后的一幕高潮采用了“超现实主义”的表达方式。
吃完晚餐,父女二人寻着Queen&David Bowie的“Under Pressure”来到舞厅,此时,卡勒姆的情绪突然“癫狂”了起来,大胆地迈进舞厅并邀请女儿一起跳舞。
影片音乐的制作方 Pastel Productions 调整了现有的曲目,隔离了人声和原本的节奏,使得 Under Pressure 由原本的激昂向上的节奏情绪变成得低沉消极。
(个人觉得电影中Under Pressure 版本更好,跟海子那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异曲同工——表面是温暖欣喜,实则是无限的悲伤。
可惜目前官方放出的ost并没有这个版本。
)随着卡勒姆开始在狂欢中跳舞,Under Pressure 只剩下Bassline的intro——A和D的十二品,升一个八度后不断重复,屏幕开始交闪着舞厅的频闪灯和漆黑的轮廓光。
成年苏菲此刻电影中“超现实主义”的一幕开始出现——成年苏菲在不断交闪的画面中出现,Under Presusure 的整个节奏被有意拉慢,Bassline消失,牙叔&宝爷的人声被放慢、尾音被拉长,画面不断交闪着着成年苏菲撇见她的父亲、她走向他、却看不到他的全貌;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开始向父亲怒吼。
放慢的歌词人声 Why can't we give love that one more chance? Why can't we give love, give love, give love……伴随着童年苏菲推开父亲的拥抱,黑暗中的成年苏菲又试图拥抱他,然而父亲还是从她身边溜走了,苏菲目视着父亲坠落于黑暗中,无法抓住他;This is our last dance, This is ourselves……这段情节与Queen&David Bowie的热门单曲 Under Presusure 完美契合,这首歌体现了卡勒姆内心所面临的迷惘,那些他隐藏在太极和虚假的热情背后前所未有的挣扎。
而在画面上,明亮的阳光给人一种乐观的暗示,卡勒姆看似以他无忧无虑的舞蹈为舞池增光添彩,好似他的生命不止于此,而黑暗中闪烁的频闪灯暗示着希望即将耗尽,黑暗最终将卡勒姆吞噬。
同时,这一幕也可看作是不同时期的苏菲对她父亲的两种视角——多年后的一个寻常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脚踩在当年那张地毯上的一刻,忽然间才明白十一岁的那个土耳其夏日里你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多么想回到舞池里去拥抱你,可是已经来不及。
父母是尊不被理解的雕像正如每一部艺术作品都是导演的“假面舞会”,导演的首作多少都带有个人的自传色彩。
本片的导演兼编剧夏洛特·威尔斯在采访中坦言,电影的灵感来源于一次偶然的翻阅家庭相册:“我意识到那一刻——不仅是智力上,而且在内心深处,当我的父母生下我时,他们是多么年轻。
我看着一张父亲抱着两岁时的我的照片。
当时他大约26岁,我凝视着他的脸,他年轻的曲线,他眼中的光芒,他握着我手的温柔方式,(主要是为了不让我把他的眼镜从他脸上拉下来)这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时间在两端来回伸缩,我想到了 26 岁的自己,多么年轻和狂野。
所以对我来说,他们曾经那么年轻,这似乎仍然令人难以置信,他真是个好爸爸,我很想问问他的生活。
”
导演11岁时和父亲的一次度假,恰好在土耳其《晒后假日》独特魅力来自于它的“微妙”表达、在于它的“克制”:它没有解释卡勒姆抑郁背后的原因,甚至是影片的最后,卡勒姆到底有没有自杀。
电影的最后一幕,卡勒姆在机场送别并拍摄苏菲飞回爱丁堡的画面。
他站在栅栏后面,一只手拿着摄像机,另一只手挥手告别,目送苏菲离开后,他转身,打开并走进那扇门。
仔细看门内不断频闪的灯当然,种种迹象表明(如空无一人的机场,没盖章的明信片等),影片中的卡勒姆在这次旅行后不久就自杀了,这是苏菲最后一次见到她的父亲,这也是触使她回忆起这段记忆的原因之一。
他可能因为一些自毁倾向而身死,或者他的精神状况糟糕到难以复加,以至于肉体消亡才是灵魂的唯一解脱;他也有可能不会自杀,因为这次旅行让他明白至少女儿苏菲还是他的Living hope,但他的生命仍然以令人心碎的方式结束。
影视叙事上的“模凌两可”即影像艺术留白的方式,如果你喜欢大卫·林奇,那么你就会喜欢这种艺术上的“留白”——父亲没有死,他只是转身回到了那个舞池。
Sophie, I love you very much, never forget that.电影中的两位演员也贡献了卓越的表演。
在片中饰演苏菲的弗兰基·科里奥是一名儿童演员,每天只能在片场工作 4 个小时,演技依旧不失浑然天成。
此外,片中当卡勒姆告诉苏菲停止拍摄时,苏菲的那句巧妙回应 “好吧,我会用我的脑袋瓜记录下来” 是小演员脱口而出的台词,原剧本中没有,导演觉得这是一句很棒的台词,她都没有想到,因此保留了下来。
饰演父亲卡勒姆的保罗·麦斯卡,冉冉升起的好莱坞新星,一张深深抑郁的脸就是最自然的演技。
影片的一大亮点在于它通过展现一些人们日常平凡的时刻,从苏菲纯粹的记忆转向更抽象的困境,将看似简单的表现形式转向更确切的意义,通过一种非说教的方式为我们所有的人提供了一面镜子,在某些方面,我们可能永远无法摆脱父母的影响、走出他们的困境或阴影,甚至恐惧有一天终要变成ta、恐惧有一天也有一个孩子看着变成ta那样的我。
因此,电影促使我们回顾以往许多像这样看似平凡的小时刻——有时细致的观察会打破原本寂静的时刻。
记忆就像被影像记录下的画面,被保存了在琥珀中,时间变慢了却没有停止,以至于记忆慢慢发生了变质。
真正的记忆是不断暴晒着我们的烈日,而这些看似美好的回忆则是一种晒后修复——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记忆总是在不断地发生偏移,以达到一种我们想要的,想象中的美好“假日”。
我们的回忆又是惆怅后渐合上的相册,美好的瞬间定格在画面的一侧,即将消逝的痛苦也变得不可磨灭,染上神秘、遗憾和诗意。
最后,影片中的卡勒姆也不仅仅只能被视作是“父亲”的定格形象,ta可以是父亲、可以是母亲,也可是长辈、朋友、恋人。
It could be anyone. 这或许也是导演想传达的意思。
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
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
时间将我们推移向前或向后,并且改变着我们的模样。
我弟弟在那个失去生命的夏日走出房屋时,应该说是平淡无奇,他千百次这样走出房屋。
由于那次孙光明走出去后所出现的结局,我的记忆修改了当初的情景。
当我的目光越过了漫长的回忆之路,重新看到孙光明时,他走出的已经不是房屋。
我的弟弟不小心走出了时间。
他一旦脱离时间便固定下来,我们则在时间的推移下继续前行。
——《在细雨雨中呼喊》余华
Aftersun的秘密在于,当以私影像的意识描绘父女关系时,是很难排除关于情欲与乱伦的隐晦暗示的,但aftersun成功地将它驱离了,因为父亲并非男权社会中的父亲,而女儿也并非男权社会中的典型女儿。
我们很罕见地在一组具有典型父权代表性的人物关系,即父女关系中,同时看到对两种角色的颠覆。
当具有同性恋及抑郁症倾向的父亲背对摄影机坐在床上哭泣时,一整个传统男性世界在影片中都随之崩塌了。
女儿本是女儿,受到父亲的照顾。
但在旅程的最后,女儿超越同龄人的成熟最终彰显为一种能够照顾父亲脆弱心灵的母性。
我常说,去除了情欲的亲密关系,是一种最为接近爱的情感。
没有人能够具体地触碰或表述爱是什么。
但它显然更加关于人与人彼此灵魂的关照。
虽然爱从不排斥肉体和情欲,但与爱相关的肉体亲密也依然是灵魂的相互关照在物质层面的显示。
因此,艺术家在描绘每种趋向于爱,或渴求爱的心理情境时,总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脱离了物质世俗世界的孤独落寞。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故事里的双方都不存在于主流世界的世俗文化中。
所以,片中父女之间再和谐,再亲密,相互支撑,即使和周围人即使打成一片,也依旧始终笼罩在一种与外部隔绝的孤独氛围中。
旅行有终点,人生也有。
终其一生,谁不是在流浪。
流浪,才是一种开阔境界下人生的常态。
流浪的灵魂彼此支撑,则是所有亲密关系中的最高境界。
Aftersun给出了它作为父女关系的一种答案。
第一遍看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皮肤的触感,那种奇特的亲密,甚至有种悬疑感。
这次注意到是因为镜头一直非常近,非常低,光圈也开得很大,是可以拍到呼吸的距离,但这种近乎色情的拍法又时不时突然摇远,把两人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赤裸地暴露出来。
像是快要溺水的人突然呼吸到高空的空气。
这并不是正常的观看方式,更像是苏菲在模糊的记忆碎片中用尽全力凝视着、搜寻着——亲密存在的缝隙,还有什么同样存在?
这种悬疑感来自她对自己记忆的犹豫不决——到底在什么时候他走到死亡边缘?
镜头下沉,互相涂抹防晒霜,火山泥;镜头上升,二者不再被粘稠的液体相连,各自被冲向自己的清澈。
Sophie的课题是在气泡酒浸透的荷尔蒙里探索性与性别,Calum的课题是在海浪冲洗的抑郁中确认自己与世界的距离,而两个人都在高度自知的情况下扮演,一个女儿和一个父亲。
这种扮演和记忆像是同一个画面的正打和反打,就像防晒霜在皮肤上的覆盖和溶解,爱,那么容易失效,只好一层层地补。
映后戴锦华老师转述导演的一个访谈,她说她要用一个土耳其语的字来传达这种感情,这个字在其他语言里都没有,意思是“爱,渴望和丧失”。
我觉得这是个矢量词汇,在爱的空间中,渴望各自指向不同的方向,而丧失的空集久久伫留,像那张没有完成显影的宝丽来相片。
啥玩意,这哪看出来是在土耳其了。
他真的,长了一副抑郁症很严重的脸。
过誉,以及一言难尽的译名。少女和父亲的土耳其亲情之旅,散文诗般的私影像,大量的留白和后置。建议可以看一下工桑的《空白十三年》。
镜头累赘于写意 又舍不得戏剧性
3.5 有时差的回忆 温暖里有浓厚的忧伤
43433+.1=5.7
久违谋面的父女,在一个短暂假期中重新认识彼此,也重新审视各自内心深处对父亲与孩子关系的看法。这是一个了解未知的过程,也是在未知中探寻已知的旅程。影片视听风格是如此的成熟且充满魅力,夏洛特·威尔斯交出了令人惊艳的导演处女作。
愚蠢至极。练太极买地毯的父亲愚蠢至极,以为跟大点的人一起玩就是成熟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为了追求所谓与众不同看起来总是一副能不够的样子,其实只是畏畏缩缩从眼边看着别人跟别人较劲,满足自己下贱的虚荣心,愚蠢至极。到处都是俗气的象征,女儿愚蠢至极。我知道大部分导演就像他们本人一样,都喜欢选这种像女主一样油腻的人当主角来搞女权思想,但真的看不出来这样的女主和被人唾弃的那类普信男是一路货色吗?也难怪女权主旋律有的时候拍得这么不遭人待见,来点正常导演拍正常人吧,别再搞这些做作的人和故事以及多余的拍摄手法运用来倒人胃口了。
这部电影拍出了记忆的层次。全片由三种影像构成。一是由电影方式拍摄的父女俩的最后假日,采用上帝视角,做纯客观的呈现,记录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二是由DV记录下的画面,也是成年后的女儿所观看的画面;三是成年后的女儿与父亲共舞的画面,那是幻想的画面,也是两人最后的快乐记忆。影片由这三者所结构,分别是客观事实,片段式的客观记录,以及主观臆想。而女儿对父亲的所有记忆,就流连于这三者之间,往来交替,若隐若现。回忆开始,即是影片的开始,回忆结束,影片也结束。只有括号内的情绪,没有括号外的阐释。这是这部电影最动人的地方。
从八分多钟那个绵延两分钟的、无声的、父亲在阳台上边抽烟边舞动身体的画面,我就开始怦然心动。到85分钟时裸露身体的恸哭,居然完全能够感同身受。小女孩好漂亮。Paul Mescal几年前还是那个沉默敏感的优等生,如今演11岁女孩的爸爸居然也很好。Under Pressure太好听了。最后,还好他没有在那一晚走进最深的海里。
凭一己之力把童年系电影和亲情系电影天花板又抬高了一点点。何尝不是另一部困在“时间”里的父亲。
DV镜像与幻想迷离,若干记忆留存与主观臆想,在琐碎的人生线段里,串起点滴暖阳,如此轻盈如此隽永,但又是沙子颗粒般的琐屑,和现实的假寐镜像。变焦镜头灵活飘逸,微摇+近景特写+变焦使之充满诗性的亲近感。诗意的生活散文,剪辑独到,转场变换空间(安哲),视听似是匠心的设计,或者说这种非强节奏叙事性恰好切合了这种意识流形态。处女作这般,实在让我惊艳。我很喜欢这部电影。8.3
素材組織的節奏還可以再優化一些,一直有一種看上去似乎要結束但總沒結束的感覺,所以導致情緒有點難進入,但總體來說創作的意圖不至於讓人反感。唱歌戲以後,情感的細膩度上來了。喜歡兩場戲的設置,女兒和爸爸剛去酒店的時候,女兒沒穿鞋躺在床上,鞋子在前景非常矚目,你知道接下來一定會有爸爸給女兒脫鞋子,無論是在調度層面還是在劇作層面(表現爸爸細膩,也與他心裡層面的問題呼應),另外一場是玩機動遊戲的胖小孩二次搭訕,借錢給女兒玩完以後說比分1比1,「上次就開始統計了」,輕巧把小男孩對小女孩的情愫表達出來,所以後面的接吻就是水到渠成了。作為處女作,可以更好但情感上確實有值得回味的部分。/2023.4.15附近放映影院重温,对Akerman 的致敬,蒙特利旅館的zoom in 推軌,360°环形镜头告别。
如果你是冲着剧情观看本片,那么过程将会非常煎熬,没有戏剧冲突,都是一些很细碎的感性片段和对话,更像是一篇精美的回忆vlog。
一场归于影像的回忆展,梦呓般迷幻而自然。
镜头感是真的柔软,但是总觉得是没有感情的,尤其是那些空镜头,和角色貌合神离,好像只是为了延长时间。
观看媒介限制了这部电影的发挥,我没有任何触动,也许大屏幕看会好一些
Paul不是很适合这个角色。细节太隐晦了,故事背景几乎没有交代,看到一半也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最后半小时确实不错,导演对影像和声音是很有感觉的。但整体比较适合拍成一个30分钟左右的短片。
“父亲也是人”,一旦在午夜梦回时悟到这一点,余生也就难得安宁。
“大家都这么有文化了嘛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