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

然而她在电影里不止演绎了“癫狂”，更多时候是一位母亲，一个独自把儿子养大、对未来充满向往，后被传销洗脑，从人间堕入地狱的母亲。

很多人对她雨中桥下的发泄片段印象至极，只记住了她的癫，但实际上她最重要也是表达最成功的，其实是一个人物经过传销洗脑的前后改变。

记录一些我特别喜欢的细节。

前期的苔花只是一个卑微的采茶女：被入赘的丈夫欺骗成为同妻，他还抛妻弃子一去十年；一手带大的儿子，一边不顾她的感受执着寻父，一边不接受她的新恋人；和老钱相爱，大概是苔花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关爱，却被周围人指指点点——可以说生活在各个方面都拒绝了她，现实给她带去的都是伤害，让她自卑又迷茫。

那时候的她，隐入尘埃，无人问津，但她并没有放弃，想靠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一丝尊严。

刚进船销组织时，看见1080万的苔花眼前一亮；被叫上台的时候眼睛里有泪花，是苔花作为默默无闻的采茶女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捧上舞台、第一次站在聚光灯下、第一次如此引人关注。

小表情还有如对钱的饥渴，对船销的怀疑、加入组织的犹豫……细节特别多。

让她加入蝴蝶国际的最后一个推手，是她看到万晴获得儿子的原谅和接纳，苔花痴痴看着他们，真心盼望这一幕也发生在自己和目莲身上。

那滴眼泪从苔花眼角滑落的时候，直接落到了我的心里。

变成“独立自信的新女性”后，苔花变了。

从那个朴实的采茶女，成为用拙劣又不太熟练的谎言打造人设的“事业女性”。

苔花从外形上包装了自己，同时更是把自己死死包裹在了船销的话术里。

给儿子介绍“新事业”时满是骄傲，可能观众看起来离谱至极，但这不正是一个被人洗脑后的正常状态吗？

雨中桥下当然是重头戏，无论回看多少遍我都会被一次又一次地震撼到。

那个时候的苔花真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吗？

我私以为因外面的世界太让她受伤，她只是选择活在那个骗局，最终分不清真实与幻想——自信独立的吴苔花，能和儿子定居在杭州的吴苔花，配得上老钱的吴苔花……这个梦太美好了，她不愿意醒来。

从吴苔花的角度看，她蝴蝶国际打造的美好世界正被最爱的儿子用理智与真相慢慢撕扯着“毁掉”，她不愿放手。

她又一次切身体验到了生活的“恶意”，她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见不得自己“好”？

所以她崩溃了。

压抑了多年，甚至十多年的不甘情绪，在此刻随着大雨倾盆而出。

内敛的采茶女吴苔花，至此，完成了入魔的转变。

还有一个特别喜欢的情节，是全片最后苔花与老虎的对峙。

苔花从心底发出的那一声长吼，从声音，到面目因努力吼叫而出现的扭曲，让苔花与老虎成为了一体。

虽然主创解读不同，但我比较认同“老虎就是苔花欲望的化身”这个观点。

那一吼，把苔花内心的欲望彻底驱散，苔花入魔、目莲救母的故事，终于迎来大结局。

陈粒的《草木人间》响起，我听着，看着苔花目莲母子过去与未来的画面交替，忍不住掉泪。

太喜欢这首了，以至于循环听了一整天，歌词至今还在我脑中回荡：那光不及之处 生着小小的苔她默默地发芽 从未自怜自哀那白日不到处 青春恰自来看苔花如米小 也学牡丹开

我很欣赏电影的着眼点，人的欲望，人对地位的欲望，人愿意用钱换地位的欲望。

这是人性中普遍存在却很少被直接表达的。

钱是人最表象的欲望，片中的受骗者都在舍弃钱而试图得到别的东西。

陪伴、更好的生活是配角的动机，吸引苔花的是身份地位。

这是更能让人丧心病狂的东西，只要发明了经理、高级经理、总经理，人就开始失去理智，开始愿意用钱去换取这些摸不着的、虚构的东西。

当人的欲望被满足，哪怕知道是骗也不愿意醒来。

很多老人知道保健品没用，苔花自己承认她在花钱买自信，可他们还是愿意继续。

我开始老了以后才惊然发现虚荣心的普遍存在，也突然理解为什么很多人知道吹捧是假的还享受吹捧。

片中也点出了这些欲望的来源，社交媒体放大了上等人的生活，后来苔花也学会了用社交媒体（也用化妆）矫饰美好。

欲望当然也来自于社会本身存在的压力——房子的压力、工作的压力、结婚生子的压力、阶层的压力、更好的生活的压力。

不仅仅是社会压在自身的压力，还有因母亲身份而自动背负的儿子的压力。

可剧情对这些内容的描述总是点到为止，而且不能集中火力。

我宁肯它只讲因为社会地位低微而误入歧途花钱买地位，继而走火入魔九死一生，删减现在其他人物的生存、事业、陪伴动机。

如果因为这是一个母子故事必须有一个与儿子产生连接的动机，那么可以只讲苔花为了钱可以不顾一切，最后却走火入魔失去所有钱财的故事，而不是又大段讲述苔花的身份危机。

现在的情节设置给我的感觉是，此处应有动机，然后就加了一个动机，发现不够，那就再加一个吧。

此处应有冲突，那就冲突。

很多观众感动的点我都觉得“我明白了你感动的原因但我不怎么感动”。

情节力度不够，以至于母子情绪最激烈那场戏并没有到那么激烈的程度，于是没有问题的表演也变得有问题起来。

可能是在桥下拍的，一半地是干的，真的很影响情绪。

导演仿佛完全忘了陈建斌的调度，他就傻站在那里。

他都不是忘了调度，他都忘了这个人物吧。

这个人物的性格是什么。

他看着也不懦弱为什么连他妈都管不了，他看着挺精明的为什么看着对象往传销坑里跳。

看着跳说明问题也没有很严重，没有很严重儿子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

戏都连不上，会直接影响表演。

虽然这是蒋勤勤最好的表演了，上次这么好还是上次在《一个勺子》里说家乡话的时候。

创作者对传销的态度是存在逻辑混乱的。

传销的宣传词“可以发疯、不可认命”怎么可以写在海报上，海报上应该是本片的态度，而不是本片反派组织的态度。

而且最危险的是，由于这句口号直指人心的煽动性，很容易让人立场混乱。

片中的舍弃亲人洗脑段落也有同样的问题，如果这个洗脑环节触发了主人公的正向反应——舍弃缥缈的父亲、保护身边的母亲，那这种洗脑是不是正当的？

我看过那种佛教长卷或者大幅的宗教画，有平静的得道画面，也有矛盾挣扎的场面，六道轮回的画也是。

这些画能做到画风统一，理论上电影也可以，但本片没做到。

传销段落里太多强情节的东西了，洗脑、家破人亡、卧底等。

如果说目连救母的情节只是借鉴，不用苛责为什么只有贪婪下地狱，没有布施上天堂；可既然叫草木人间，草木和人间的联系是什么，草木人间和传销的联系是什么，总该讲得更清楚吧。

几年前读过一本有关传销的小说，《中国，少了一味药》。

著书者慕容雪村，特地潜入一家传销组织，了解传销的神秘过程。

原本他以为凭自己坚定的意志力，能够清醒地“出淤泥而不染”，殊不知在传销组织“卧底”多日后，他也难逃魔爪，身体和精神深受禁锢。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慕容雪村也感到被扒了一层皮般血肉淋漓，惨痛的记忆凝结为文字，警醒世人勿要轻信魔鬼的诺言。

新近上映的电影《草木人间》，唤醒了我对小说中许多情节的回忆。

传销组织如何引人上钩，如何控制人，如何让被控制的人去引诱更多的人，和《中国，少了一味药》中叙述的过程如出一辙。

只不过十几年前传销的形式十分粗鄙简陋，未必有今天电影中的豪华光鲜，但洗脑的话术是一样的，控制人心的方式从未改变。

有意思的是，尽管传销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存在已久，它可能在法制节目中出现，可能在新闻中被报道，也可能来自某个遥远的亲戚或朋友之口，听到他人被坑蒙拐骗的故事，但对大部分人来说，传销是如何发生、如何精准洗脑并导致家破人亡的，许多人并未直观感受到那惊心动魄的全程。

而每当有传销组织被捣毁的新闻出现，它就像一团离你很远的毒烟，你感受不到真正的危害，也以为那件事总会离自己很远——事实并非如此。

《草木人间》的故事是从一幅淡然的山水画卷展开的。

清丽的杭州城在航拍镜头下徐徐展开它的美貌，雾霭沉沉的清晨，一片葱茏的茶田，采茶女们穿戴齐整上山去，连接的是人与自然的灵气。

劳作，在这样的环境中变得十分优美，甚至让你忘记了采茶本身多么艰辛的事实。

蒋勤勤饰演的主角吴苔花开始她又一日的劳作，只为独自抚养的儿子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

吴苔花的心愿美丽而朴素，也遵循劳作应有的勤勉。

只不过她悄悄触碰了阶层和伦理的禁忌，和茶田老板（陈建斌饰）陷入一段“婚外”恋，为她带来了嫉妒和愤懑相向的恶言。

吴苔花受到的厄运一直是被动的，丈夫抛家弃子失踪多年，她独自抚养孩子；辛辛苦苦打工却被老板追求，她又被动地丢了工作和尊严。

一个对社会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害处的中年女人，经历这一系列被动的变故，心里攒起了愤怒。

但愤怒始终隐藏在她保持淡淡的微笑的素颜之下，身边人很难洞察她的苦闷，自然也离她真正孤独的内心很远。

在一辆通往致富之路的大巴上，吴苔花遇到了自己的同路人。

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各个年龄层的男男女女，他们都好奇一场旅途是否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期待有什么奇迹能够降临……万晴，那个以“万”字开头连报一串成语的漂亮女人，打动了大家的心。

如此美艳而自信的人站在眼前和你成为“家人”，带你一同发达奔向锦绣前程，你如何不愿相信？

一句诗触动了吴苔花。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从未有人如此关注吴苔花的名字，正如关注她的心灵。

这番优雅的寒暄多么与众不同，为平凡的吴苔花带来了生命的惊喜。

让每个人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并且能够绽放不同，原来是传销组织真正的控制术。

一直以来我们很难理解，为何有那么多人轻信违背常识的谎言，自愿深陷其中执迷不悔，是不是仅仅因为他们愚蠢？

《草木人间》打开了新鲜的一幕。

原来不是愚蠢——如此抽象的概念，并不足以解释成千上万的人不断踏入歧途，推动传销这种行为始终存在。

更多人也非因为天生的恶意去投靠更大的恶意，他们也并不是单纯的坏。

那么为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陷入传销的圈套不自知甚至沉迷？

因为它给人带来了被爱、被尊重、被信任的错觉。

它让不同失落的人在一个真空的环境里相信，原来我如此平凡也值得被爱，我也可以拥有光明的未来，和我不堪的过去做一个了断。

在《中国，少了一味药》里，慕容雪村尤其揭示过这个洗脑术的本质。

世间失意的人千千万，他们在此寻找慰藉，寻找希望，传销给了他们一个重新活过的可能。

而在《草木人间》中，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瞬间从灰头土脸的素颜转向浓妆艳抹，她想凸显那份与众不同，在这里获得的尊严，撑起了她重活一遍的希望。

无人能阻止这场希望。

即使吴苔花有那么一刻怀疑过一切都是骗局，但她也愿意陷入被骗的甜蜜。

人们在这里称赞她美丽，许诺她富有，告诉她如牡丹般闪耀，她有一天也将登上那光荣的舞台，等着1080万钞票从天而降，为她前半生的厄运做一个骄傲的反转——她等待那场最终的胜仗。

多少人怀抱类似的期待，加入了传销组织。

金钱或许是最初引诱他们的因素，但越沉浸，他们越迷恋的不是财富、而是尊严带来的强烈满足。

每一个平平无奇的人都在封闭环境中成为他人口中的胜利者，他们互相称赞，互相承诺，他们感到了远超亲人的“爱”，它如此“纯粹”，仅仅因为同命相连，他们也有了与人心灵相通的瞬间。

很难想象，在这样我们远离即看清它是地狱的组织里，人人坚信自己身处天堂。

这多少令人悲哀，现实世界必须使人感到不断受挫、不断失望，才能在这样简陋的骗局里，给千千万万的人生出活着的希望……即使美艳如万晴，巧舌如簧的她，明知有人扮演自己的儿子和丈夫，她也愿意付出一些虚伪；但她始终相信自己能够成为真正的“人上人”，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荣光，从此金盆洗手，或笑傲江湖，世间的“家人”都与她再不相干。

万晴的恶，建立在朴素的欲望之上，要成就这欲望，就必须有越来越多的人供养。

他们拉人头，不是为了售卖自己的产品，而是为了确信自己身在希望之中，既然不断有人加入，就证明他们在做正确的选择。

既然如此多人在做这样的选择，那么大厦不会倒塌，他们终有建成之日。

推导传销组织人传人心理的过程，让人感到活着的万千悲凉。

那么多人宁愿被幻象迷恋，也不愿相信日复一日的劳作能够结出真正幸福的果子。

太苦了，活着太累了，是吴苔花坚持、再坚持后唯一确信的事。

尽管她有一个如此贴心的儿子，但他不能帮助她摆脱大半生的委屈和卑微，她终究是在那么多异样的眼光中活下来的，只有她独自品味辛酸。

有钱的茶田老板也不能成为依靠吗？

陈建斌这个角色，让我觉得又真实又荒谬。

他一方面动用中年人仅存的天真，为吴苔花构建夜间的温柔和甜蜜；另一方面他又如此冷酷，眼看着吴苔花沉迷传销，他无动于衷，只是冷冷一句，“她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种恋爱对我来说是不值得相信的，他从未真正探究她的内心，哪怕从她毕生的积蓄考虑，也该劝阻她不要买下那么多垃圾废品般的足贴；但他就是不在乎，缩起袖子远远旁观，吴苔花和儿子声嘶力竭的对峙也不能触动他，一个冷漠的江南男人，保持了自己独善其身的优雅和绝情。

这样的人不可能给吴苔花带来什么希望的，连她儿子的一丁点都不如。

即使最后茶田老板开车送母子俩返乡，他的行为也像一场作秀，带着唏嘘嗟叹，看似付出了什么，实际什么也没真正付出。

背着吴苔花上山的只有她的儿子，带她重新拾回破碎一地的希望的，也只有这个儿子。

儿子像《中国，少了一味药》的慕容雪村，深入虎穴，到他出来时，很难不感到他也备受身心折磨——在这样的洗脑组织中时时刻刻被宣讲、被语言“净化”，也许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生的希望。

看《草木人间》的过程中，牢牢吸引我的一直是关于传销组织的部分。

我对杭州的美景无动于衷，因为它如此冷漠，似乎并不关心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

在前阵子热映的《周处除三害》中，有相似的情节——大陆这边有旖旎的山湖美景和传销组织，台湾那边也有秀丽的青山绿水和邪恶至极的“尊者”。

人们想要从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中获得的，是一份区别于人世间的希望。

它可能帮你克服贫穷，可能帮你度过疾病，可能帮你感到爱和善意，可能让你聆听自己的声音……所有控制人心的法术本质都是一样的，在循环的语言（口号或者歌曲）中，人们只聚焦于眼前确认的现实。

它如此确定，如此单纯，即使你明明身在地狱，也感到自己如在天堂。

……想到这种反转，我感到深深的毛骨悚然。

陈桂林用枪打不死执迷的人，倒下一批，还会有新的继续。

因为对多少人来说，活着就是炼狱般的存在，与其在那里痛苦，不如在这里与人共享短暂的幸福。

当最后山水画卷合上，草木的冷漠和吴苔花的生死都成了一场寓言。

“天地不仁”或许不该这样解读，但自然终将按自己的荣枯轮回下去，不管人世冷暖。

想到世间有千千万万朴素却绝望的吴苔花，我的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

如果你在美丽的杭州生活过，生活越久，越看到千千万万的吴苔花。

她们真实地浮现在我脑海。

电影刚开始的节奏比较舒缓、自然，不管是喊山采茶，还是骑车送饭，都非常温馨，能看出这对母子的感情很好。

吴苔花把儿子的感受看得很重，旁敲侧击地问，老钱这人怎么样，潜台词是想知道儿子愿不愿意接受老钱当继父。

目莲不愿意，她就不公开跟老钱的事。

儿子打算留在杭州，她也计划着如何攒钱、买房，帮儿子安家。

何目莲也很爱妈妈。

他会把打工赚到的钱交给妈妈，还非常坚定地说“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是“目莲救母”的根。

而且，我觉得导演有意识地将目莲和苔花做了对照。

因为目莲的第一份工作也是现实中常见的骗局——向老年人推销养生保健品。

目莲初入社会没什么经验，刚开始懵懵懂懂，跟着学习那个四大法宝“陪、哄、吓、疚”，他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不知道怎么办，从肢体动作就能感觉到对那么做的抗拒，直到有一次他被老人儿女推搡摔倒，听到那句痛骂才醒悟过来。

他本性单纯善良，就像目莲这个名字一样，能出淤泥而不染，保持做人的底线。

那份连哄带骗的工作，绝不能再做了。

但吴苔花有欲有念有自卑，一招不慎，就掉入了传销组织精心设计的陷阱。

他们把那些生活中遇到困难、困境的人，通过亲朋好友的介绍聚到一起，让他们分享自己的经历，或生过重病，或求职不顺，或没有家庭地位，每个人都迫切地想赚钱、想成功。

当有人念出那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时候，吴苔花感觉自己被看见、被理解了。

她打心底里想活得漂亮，想成为独立、自信、成功的女性。

吴苔花以为加入“蝴蝶国际”就能改变自己命运，从“采茶女”变成“喝茶人”更是让她坚定不移，甚至想把儿子发展成下线，来个“母子同心，其利断金”。

电影也借吴苔花和好姐妹的遭遇，深度揭露了传销组织诱惑、哄骗人的过程。

这一段的节奏开始加快，有意渲染受骗者的狂热与躁动。

传销组织花了大力气营造出一种“只要加入我们就能成功”的氛围，那飞舞的1080万像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后面所谓的“分享经济”模式、每次成员聚会洗脑的话术和小游戏、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和后期看似改变了的精神面貌，都在一点点地蚕食普通人的心智，让新加入的人逐渐失去判断力和理性思考的能力。

当目莲发现妈妈“进传销了”，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不相信吴苔花会骗人，更想不到她会卖房做这件事。

等见到堆成小山的足贴产品，又觉得不可理喻，希望妈妈赶紧清醒过来，逃出“地狱”。

桥下那场戏确实很颠很精彩，有被蒋勤勤震撼到，她执迷不悟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别人说什么都听，我说什么都不听的父母”。

毫无疑问，我看电影的时候代入的是目莲。

如果父母真像吴苔花一样深陷传销，不听劝，不退出，甚至有点走火入魔，我该怎么办？

收集证据报警吗？

好像也没有用啊。

电影里的警察也说了，“法律这个东西啊，它能解决社会的漏洞，不能解决人性的漏洞。

”而且很多人加入传销后，不承认自己被骗，更不认为自己在骗人。

是真笨还是装傻？

都不是。

他们只是希望有一个捷径能快速帮助自己变得更好、更幸福。

传销组织抓住了这个人性上的弱点，予以虚假的承诺，描绘美好的未来，让很多人忽略风险，变得盲目自信。

真遇到家人朋友陷入传销，别直接批评、抨击，小心引起逆反心理，反而把人越推越远，还是要采取柔和一点的办法，多陪伴、引导，带他走出传销的坑。

所以，“目莲救母”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直到骗局如被戳破的泡沫一样碎裂，真相浮出水面。

吴苔花难以接受，崩溃后陷入无意识的混沌。

电影再次点题，目莲带母亲回归大山，接受自然的洗礼，就像一开始人能喊醒山一样，希望山也能喊醒人。

人非草木，有情有义，有欲有念；人又如草木，想茁壮参天，愿保留本真。

目莲、苔花，都是植物，亦是这热闹人间的独特风景。

会去看《草木人间》这部电影，是因为这是我喜欢的题材（戏剧性强、悲剧性、文艺片），所以第一时间就去看了这部电影，看完之后，总体来说还是很好的。

做为一个新人导演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要去驾驭专业演员还是很有难度的。

开头和结尾诗意的部分是最好的，中间段落感觉是类型片的风格，头尾诗意很有意境，充满东方的美感，中间是快节奏的类型片风格，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虽然会让很多人觉得有点风格不统一，但是从剧情上来说还是可以理解导演为什么要这么处理，因为中间段落是主人公进入传销后疯魔的段落，那就是一个庸俗地狱般的世界，人在其中迷失自我，而头尾处在山林中的主人公反而能够做回自己真实的样子，所以这是一种反差，我想导演正是有意在制造出这种反差。

其次，电影总体来说是不错的，但也是有些不足的地方，恰恰是导演的部分，不是说导演不好，只是说导演还是比较年轻，在艺术的表现上欠缺火候，主要体现在戏剧转折的地方，戏剧转折可以说是所有导演都必须面对的难题，当然如果编剧很厉害的话，可以化解这个难题，毕竟戏剧转折可以在剧本阶段就处理好，但是如果电影能看出戏剧转折的问题的话，导演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所以为什么那些大导演、大戏剧家们会那么厉害，恰恰就是他们可以很好的处理戏剧冲突点，怎么样可以让人物的转变变得自然合理，把戏剧冲突推向顶点，这是基本功，也是最能看出一个导演功力的，其实不只是导演，幕后的创做者（编剧、剪辑、演员）都要理解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优秀的创作者。

《草木人间》的最主要问题就是在人物的转变上，主人公苔花是个戏剧冲突非常大的人物，她要从一个本来淳朴善良的妇女变成一个被欲望吞噬的疯婆子，那么难就难在她是如何转变的，这个转变的理由必须合理，必须让人信服，这个故事才能成立，不然目莲救母就会成为一个笑话。

这最重要的部分我觉得导演处理的不够，虽然电影有交代她爱儿子，被丈夫抛弃，她渴望自我价值，这些情节都比较弱，不够支撑最后苔花疯魔的段落。

虽然不得不赞美下蒋勤勤的演技，感觉很大一部分是靠蒋老师的演技给转过去的。

电影里苔花被逼着承认自己被抛弃，镜头不断旋转，然后直接就切到儿子吴磊的画面，儿子和母亲在小船上，母亲已经变了，这段真的是转变的太快了。

主要还是前面人物铺垫不够，所以会让人觉得人物转变有些突兀，我看网上有说蒋勤勤演技过于夸张，这真不是演员问题，我相信导演就是想要演员疯魔的，只是戏剧冲突处理的不够，所以才会让人感觉突兀，人物怎么能疯成这样呢。

最后，说下演员的表演吧，蒋勤勤演的表演真的很动人，绝对不止一个最佳女主角！

以前看《乔家大院》的时候，就发现了蒋勤勤的演技，是个很灵气的演员，表演很自然一点也不做作，这次对出演大银幕的她也充满了期待，果然没有失望，我觉得比起疯魔段落的演出，其实那些自然朴实的生活场景反而更见功力，就是你要跟那些普通人在一起，还要让人信服，让人看不出你是演员，这是最难的，况且蒋老师还那么美，但是那些生活的场景她都演得很自然，相比之下，吴磊的表演就单薄了很多。

总得来说这是一部诚意之作，虽然有不足，但能看得出导演用心去做了，真诚的去表达了，观众是看得到的，即使有不足，也都可以理解，希望顾导之后的作品能越来越好，永远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最重要！

也希望中国以后能有越来越多这样的作者电影，去表达对人对世界的看法，看到对人和对世界的关怀。

国产电影里各种各样的母亲数不胜数，城市的，乡村的，漂泊的，稳定的，丰衣足食的，忍饥受冻的，中产的，流民的，中年无子的，喜得贵子的，隐忍善良的，怒气爆发的，执拗的，妥协的……无论笑靥如花，满足于眼下生活，还是眉头紧蹙，不知明天醒来出路，都足够成为一个个值得研究的样本。

看《草木人间》的吴苔花，还是被震荡了一下，这个女人不太一样。

可能之前看蒋勤勤演了太多小媳妇类型、比较内敛、清秀的角色，《草木人间》吴苔花陡然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贴地匍行的母亲，一股子不顾一切的毁灭感，讶异是难免的，这还是熟悉的蒋勤勤吗？

吴苔花这个角色是继《一个勺子》的金枝子之后，蒋勤勤扮演的角色中，让我觉得惊艳的体验式表演，喜怒哀乐直逼眼前，前后高反差带来的海啸般的情绪，瞬间可以把很多人吞没，和大众熟悉中的蒋勤勤整个气场扭转了360度。

蒋勤勤的肢体、腰身、打扮，凌乱不堪的头发，绝望燃火的眼神，仿佛被一种神秘的气场点化，和吴苔花本人协调搭配，走到哪里都不像是演出来的，活脱脱的来自人间烟火深处，就是一个行走在我们日常中的大活人，平凡朴素，不甘沉沦，是无数个母亲中的一员。

她压抑悲哀，她梦幻热情，她在生活中有时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时像抽走脊梁的丧家犬，但都不服输，咬紧牙不说苦不说痛。

一个好演员最好的表演修养是稳定，能海纳百川，以不变应万变，从小处切入渐渐劈开一条路，自成一格。

这不是全部，稳定之余剑走偏锋的实践和自我挑战也是一种修养，走出舒适圈，主动去触碰和个人气质完全不同的角色，对一些演员来说，就是一种使命，他（她）们借着角色涅槃飞升。

蒋勤勤赋予了吴苔花九死不悔的生命力，吴苔花把蒋勤勤映照得血气翻涌。

传销组织最厉害的招式是反复洗脑，表演的另一种境界也是洗脑，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共进退，让观众接受洗礼，暂时忘记了虚构与真实的边界。

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吴磊饰演的何目莲，都是遇水而生，自由生长的水生植物，光看片名、人名就氤氲着江南水乡的气息，附带一丝丝寓言色彩。

他们的人生可不是岁月静好、母慈儿孝，不用吃人生旅途中的苦，相反吴苔花每一步都在吃生活的苦，没有爱她的老公，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值得爱的自我，一心把儿子当成掌中宝，一个人从故乡到儿子求学的城市，活得像卑微的草木，屡屡被生活践踏。

吴苔花这个人，一开始和儿子相依为命，带着望子成龙改变命运的愿望。

关于婚姻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华丽的爬满虱子的袍子，她不需要没有性生活的“假男人”，也不稀罕他们的虚情假意，和这种男人过日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她陪伴儿子成长，期待他读书上进早日出人头地，能给自己灰色的人生带来一些梦幻的色彩。

从儿子的反馈中，她似乎错了。

吴苔花紧绷着神经，紧绷着身体，紧绷着个性，身上积攒了太多被压抑的力比多，走进传销组织无疑是一次释放的过程。

她找到了每一次力比多释放后身心俱疲但痛并快乐的过程。

这是一种令人上瘾的能量，不仅仅是成功学的蛊惑、发财致富的诱惑那么简单，这种能量让憋屈、失败的她找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精神庙宇，她产生了错觉，以为只要虔诚朝拜纳贡就能栖身其中，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实现改头换面的重生。

一直很反感某音、某快甚至某站，关于几分钟看电影之类的小视频，把无数好电影、好故事切割成快餐饲料，挑一点碎片喂养观众制造兴奋点来引流，这几乎是背离电影创作初衷，杀鸡取暖的做法。

比如像《草木人间》这样的片子，如果以这种方式被人剪裁，观众除了熟知一点故事梗概，把传销当成噱头，对于母子关系、情感羁绊、吴苔花命如草芥的起伏波动将被稀释无痕，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作为人活着的困顿。

几乎没有人走进过吴苔花的内心，作为女人，她不曾被真正的男人坚定选择，享受爱情带来的甜蜜；作为母亲，儿子也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慰藉。

吃这么多苦，人生似乎还在原地打转，她需要改变，需要一个出口，误入传销集团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的改变带着一种自我报复式的宣泄和狂欢式的爆发。

她对生活越失望，对别人越失望，对自己也就更失望，进入传销组织就像进入了酒神编织的迷幻魔宫，她获得了力量、关注、瞩目，可以全身心陶醉进去，无所顾忌地遨游。

吴苔花从警局出来，好比被儿子从目迷神眩的魔宫打捞出来，回到悲哀的真实世界，她不喜欢的这个世界。

她看不起懦弱的老钱，看不起没有认真对待母亲的何目莲。

依然，她最看不起的是被命运苦苦捉弄的自己，她把巴掌扇向儿子，也扇向了自己的心。

泪飞顿作倾盆雨，打在儿子身上，痛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告诉她关于人生的一切美好答案。

在这里，她打的不是报警的儿子，而是隐形的自己，自己看不起的那一个自己，她本性毕露那一刻永远活在传销组织里，在酒神一般的催眠中，不愿回归现实，面对惨败的自己。

不知蒋勤勤这种体验派表演，来自于怎样的生活实践，总之在每个时刻，吴苔花的存在感都快破壁而出，紧紧抓住我说这才是人生啊，让人揪心地疼，走出影院长舒一口气，头顶似乎停着一朵云，一朵叫吴苔花的积雨云，她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非常差，想给0星。

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国产院线电影，不乏烂片，但让我如此不吐不快的片子实属罕见。

作为真的接触过传销及传销受害人的观众，非常反感这部电影的传销描写。

电影把传销组织的渗透过程写得太简单太轻易，又把蒋勤勤被洗脑后的状态写得太疯癫太狂热，剧情在拖沓的同时牵强、不连贯，整体悬浮，唯独把家人对被洗脑者无能为力后的崩溃刻画得很真实。

传销/斜角的确是以群体狂热为基础的组织，但他们的渗透手段比电影里复杂得多，无孔不入得多。

很多教徒/信众平日里都是正常人、普通人，而不是持续高强度的亢奋癫狂的状态；也无需都有悲惨的遭遇——普通人已经有足够多的不如意供这些组织侵入了。

电影的确大体上表述出来了，热烈气氛烘托，金钱大饼刺激，悲惨经历共享，亲朋好友巩固等等步骤共同组成的高强度洗脑。

但依旧太刻板印象，太不生活化了。

事实上，各种组织的话术/手段早已在Next Level了，比电影中的情节看上去要无害得多，不易识别得多，也不一定要有实体商品，更可以是概念，可以是“心灵成长”。

电影的夸张化、简易化处理会带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普通人以上帝视角可以轻易识破电影中传销组织的骗局，也感受不到传销组织的恐怖，更无法代入，只会觉得：“我哪有那么蠢？

”在自然而然地渲染群体狂热的氛围这点上，横向对比，远远不如周处除三害。

我甚至担心草木人间会让部分真正的传销/斜角受害者觉得，他加入的组织和电影中不一样，不是传销。

主演演技都没问题，但剧本缺陷过大。

底层逻辑都错，演出来怎么会有信服力？

人物的很多行为理由不充分、非自然而然发生，比如说蒋勤勤小丑，比如蒋勤勤在酒店里机械地拍手，比如蒋勤勤少年派，他们是编剧导演为了制造矛盾冲突强行设置发生的，根本立不住。

打个比方，一个人经历了父母双亡后爱人把孩子杀了跟着仇人跑了之后，疯掉了，大家会觉得，怪不得他疯了，很合理；但一个人手指甲翻了就疯了大家会觉得这也太夸张了，很奇怪。

吴苔花就是个这么奇怪的角色。

给我的最终感觉像是在写《草木人间》的命题作文，却只背了一个传销故事的模板，哪怕不扣题也生搬硬套，最终呈现了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最后重复一遍，0星差评。

在以追思逝去亲人为主题的清明假期，浙江导演顾晓刚“山水图”系列三部曲中的第二部电影《草木人间》悄然公映，考虑到这个系列中的第一部《春江水暖》是2020年8月21日于国内网络流媒体发布，这部《草木人间》，实际上是顾晓刚导演于国内院线公映的第一部电影作品。

截至笔者写作时（4月6日上午），《草木人间》的豆瓣评分为7.0分，比《春江水暖》的豆瓣评分7.3还要低0.3分，这个评分多少能代表广义上的影迷之于这部电影的综合评价。

然而就笔者个人而言，《草木人间》在命名哲学上的丰富寓意、在影像语言上大胆的反差与对照式运用，以及几位主演可以跟先前公映的台湾电影《周处除三害》相媲美的精彩表演，都让这部电影足以位列笔者2024年度的最佳电影行列。

“草木”与“人间”片名《草木人间》，让笔者想起自己家乡南通的乡贤张謇先生的一句名言——“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

”事实上，影片中之于浙江山水茶园的自然风光的唯美化呈现，以及之于每一位人物平视化而富于同情式理解的影像语言记录，都可谓在跟张謇先生的这句名言，展开互文与对话连接。

在张謇先生的名言中，人“不与草木同腐”的前提条件，是“遗留一二有用事业”。

而在电影中，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之所以会被蝴蝶国际的传销活动所蛊惑，其根本原因，也是之于自身存在意义的维护与彰显。

作为一位丈夫早早逃离、儿子普普通通、情人缺乏担当的平民女性，蝴蝶国际的传销，至少以一种虚幻式的“梦幻泡影”（出自《金刚经》），赋予了她独立、自强、自信的全新女性形象。

这种类似电影《周处除三害》里的“新造的人”（出自电影《周处除三害》中的同名主题曲）式建构，让吴苔花自愿成为蝴蝶国际传销骗局的被裹挟者。

也让她在“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出自清代文人袁枚的诗句，在电影中被反复征引）的虚幻主体建构当中，一步步沦为传销骗局的“集体无意识”客体。

在电影中，类似“草木人间”与“吴苔花”这样的讲究命名哲学还有很多。

比如吴苔花的儿子被命名为“何目莲”，这显然是跟中国传统神话中的“目连救母”的故事产生直接意义上的互文关系。

而之所以将儿子命名为“目莲”而非“目连”，也是取自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中国古典文化意象。

而直接将吴苔花骗入传销组织的好姐妹金兰，也是以“义结金兰”这样为大家耳熟能详的传统文化意象，来传递传销组织杀熟骗熟的“人间至恶”批判。

更不用说在蝴蝶国际传销活动的呈现画面中，《西游记》里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的意象反复出现，被传销组织用来说明好的团队的重要性。

民间江湖之“鱼龙混杂”，与传统文化之“善恶交织”，都充分体现出顾晓刚导演以日常生活传递古今延续与文化传承的良苦用心，让人生敬。

“疯魔”与“成活”跟“山水图”系列第一部《春江水暖》中温婉、写意式的影像叙事不同，《草木人间》中的影像叙事，采取了反差和对比效应极强的两个极端式的影像呈现——一边是江南山水茶园的自然风光呈现，诗意、温婉、唯美，源自人间而又有一种超越尘世的自然之美；一边是普通平民为彰显个人存在意义而聚集的传销组织乱象，躁动、狰狞、疯狂，慷慨陈词的背后尽显“集体无意识”之恐怖与可怕。

这种极具反差式的影像呈现，正是与自然相对应的人间两面的类型化浓缩与写照——在自然，有唯美诗意，就有弱肉强食；在人间，有善良纯真，就有疯魔不止。

一边是以特写和中远景镜头构成的山水茶园美景，一边是以近景、特写、定格和清晰到让人不适的人物癫狂状态与眼睛、面庞等直接呈现人物心理状态的器官呈现，顾晓刚导演以勇于挑战自我的影像语言革新，将山水人间的善与恶、明与暗、平静与癫狂交织的纷繁状态呈现无余，其反差愈强烈，这种影像映照的自然与人间的多元、复杂与真实性，也就愈发丰富。

写意与写实交融的表演呈现相较于戏剧与影像的文本而言，一部电影或戏剧作品，能否真正成立，在导演之外的最重要因素，就是表演。

而在《草木人间》中，饰演吴苔花的蒋勤勤与饰演何目莲的吴磊，均为观众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

在影片开始阶段，镜头从中远景的山水茶园呈现，逐步聚焦定格到作为采茶女的吴苔花身上。

从想卖掉老家房子来为计划在杭州定居的儿子买房，就足以体现一位独自抚养儿子长大的母亲的艰难与不易，这种为儿子牺牲自我的人物设定，为之后吴苔花被裹挟进传销组织埋下了伏笔。

吴苔花进入蝴蝶国际之后，从不太相信和犹豫迟疑，到裹挟其中与疯魔不已，其关键性的转变因素，就在于蝴蝶国际以杀熟骗熟式的邪恶逻辑，为自身存在意义正名的蛊惑式哲学。

这对于一位过往存在意义总是建立在丈夫、在儿子、在工作身上的平民女性来说，是极具诱惑而少有抵抗能力的。

影片的高潮部分，吴苔花以彩妆浓厚的“哥特”（西方建筑与音乐术语）式造型，肆意宣泄自己心中的怒气与癫狂状态的场景，自然让人想起美国电影《小丑》里“小丑”起身革命、大肆破坏的经典画面。

为弱者正名，是传销骗局的底层逻辑，也是“弱者的反抗”（詹姆斯·C·斯科特语）的建构基础。

而吴磊饰演儿子何目莲这个角色的精彩之处，单纯从最能反映人物心灵变化的目光中，就可见一斑——片中开始，刚刚在杭州找到工作的儿子，面对母亲和山水茶园时，目光清澈，富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然而自己深陷养老健康骗子公司之中、母亲又被传销骗局所裹挟之时，儿子的目光越发迷茫与黯淡，甚至仔细观察的话，目光中疲惫、彷徨与苦累重重的元素尽显。

到了影片末尾，传销骗局被一网打尽，识破骗局真相的母亲等待被救赎。

此时，儿子与母亲再次回归那唯美诗意的山水田园之间，此时儿子的目光重归清澈，这种清澈之中，又多了几分沧桑与笃定。

这样的出色演绎，不禁让人想起罗曼·罗兰的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仍然热爱生活。

”感谢晓刚导演和其编创团队带来的精彩电影作品，也希望更多有缘的观众能走进电影院，从这部用心创作而成的电影《草木人间》中，收获更多感动、共鸣与思考。

2024年4月6日上午作于竹林斋。

（本文于2024年4月20日刊发于“北京文艺观察”公号。

）

一、苔花如米小在层峦叠翠的茶山里，你看不到她。

在车水马龙，霓虹星光里，你也辨不出她。

苔花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女性。

她穿着朴素，素面朝天，在大多重复的平淡日子里，苔花两点一线，偶尔和老钱在夜里约会，就几乎是她生活最大的波动。

当有人问起，她也只是含糊应对。

老钱的确是个不错的伴侣人选，事业有成，对自己也温柔体贴，可苔花女明白，两人之间虽然想依靠在一起，却隔得那么遥远。

苔花是温柔的，她尊重自己的儿子，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母亲而要求儿子去做什么，对苔花来说，儿子是骄傲。

当儿子赚到第一笔钱时，她满眼笑意的看着他，仿佛那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就算是对无意掉落在自己后背的茶虫，她也轻柔对待。

小小的虫在苔花指上缠绕，那一刻苔花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虫，离开生存的茶山那么久，却还坚韧的扒在自己的后背上，去换取一线生机。

可这样温柔，这样努力生活的苔花，没有得到命运的眷顾。

在她人生最失意的时候，在她无数次否定自己存在意义的时候，那些拿捏人性以骗取钱财的骗子，走进了她的生活。

他们看到了苔花所有的烦恼与忧愁，他们一点一点刺痛着苔花所有的不甘与不堪，在一次又一次的洗脑下，苔花最后的防线被冲破。

苔花想为自己活一次，她不想再做被丈夫抛下的妻子，不想再做被爱人家庭嫌弃的女人，不想再做帮不了儿子成家立业的无能母亲。

深陷传销骗局的人真的不知道那是一场虚无的梦吗？

苔花肯定意识到了，可她几十年奋斗攒下来的积蓄都成为没有用的废纸，这时候让她承认一切都是骗局就是要了她的命。

在一切大白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到了背上的虫，她又变回了如米小的苔花，变成了一无所有的苔花，她没办法和自己和解，所以选择不再面对这个世界。

可苔花的生命力是非常顽强的，就像真正的苔花一样，无论严寒酷暑，它都能快速的适应环境。

就算是在贫瘠的土地上，苔花也能让岩石作土壤，让土壤肥沃湿润。

在森林里，在湿润的水汽里，苔花洗净铅华始见真，归来依旧香如故。

二、目莲净不染莲是水生草本植物，叶柄中空，经常带有刺。

作为一种典型的湿地植物，整个生长周期都离不开静水。

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电影中，目莲一名便来自于此。

目莲外形姣好，母亲是自己最亲的人，父亲何山杳无音讯。

可何处是山，山又何处寻，目莲的寻父从父亲的名字上就暗示了结果。

和母亲一样，目莲也是一个温柔的人，他喜欢山中草木，不忍伤害蝼蚁。

目莲一直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努力，换取母亲的幸福，在他眼中，老钱固然是个好人，但他不想母亲丢掉自己，为了钱为了面子和老钱在一起。

此时的目莲是那么幼稚，可生活让目莲不得不长大。

他见到了诈骗团伙是如何诓骗孤独老人的情感和钱财，见到了人性的贪婪与险恶。

当他发现自己的母亲在骗人，同时也在被骗的时候。

他崩溃了。

你被骗了，妈！

目莲想要唤醒母亲，他以为母亲只是被人简单的洗脑。

他从来没有想过，母亲在成为母亲之前，是一个女人，是一个想要独立，想要自由的女人。

当最后母亲痴傻的时候，目莲终于明白了。

在他们共同相处的这些年里，他从来不懂母亲，不理解母亲为什么阻止自己寻父，也不懂为什么明明有丈夫还要和老钱相爱，更不懂为什么母亲会相信那明显的骗局。

目莲背起小小的母亲，走进了山中，踏进森林，他要带她去寻找他们的树。

三、金兰们片中很多人名，包括苔花和目莲，他们的名字都带有植物元素。

名字带草木的人，大多都是坚韧的人。

为了家人一生辛辛苦苦劳动，没受过什么教育，只能以体力活为生。

她们容易感到满足，一天的辛苦似乎只需要一句问候就能治愈。

她们是被困在孤独的边缘人，是默默无闻的底层。

但她们更是最善良的人，陷入传销骗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骗子利用了他们的善良。

金兰们是那种很会自我内耗的群体，习惯于将自我和家庭的不幸都归结于自身，认为自己无能才没有明媚美好的未来。

她们的未来永远指向家庭，看不到自己。

当带着姓名牌的金兰们躺在黑暗里的时候，看着她们的名字，一时哽咽。

他们就是我们，是我们每一个认真生活的普通人，这个故事不只是属于目莲和苔花的，也是金兰们的。

草木人间之所以动人是他愿意去关注普通人，从头到尾都是普通人的故事。

他直面普通人的伤痛，直面人性的弱点。

他把人最深处的所有脆弱与孤独全部敞开，看故事就像在照镜子。

你可以是默默无闻的苔花，可以是平凡无为的目莲，可以是甘于平淡的金兰。

你可以迷失，但只要你有直面生活的勇气，生活会给你重来的机会。

《草木人间》是顾晓刚导演的作品，看过他前作《春江水暖》的话，就会知道他个人风格极其浓厚，与过往相比，《草木人间》虽然有很多新的元素，比如现实主义反传销的题材，演员阵容不像过往一样以素人为主，而是有了蒋勤勤、吴磊这样的知名演员的加入，但是电影整体风格上依然保持着顾晓刚的独特美学特质，他的镜头语言充满着对自然的关注，在视听上确实极具诗意，特别是这部电影再次选择了杭州取景。

杭州，但凡去过的人都会知道它是一个自然风光与城市文化完美融合之所，而作为杭州人的顾晓刚，他镜头下的杭州影像有一种破土而出的故土情怀，从车水马龙的都市回归到宁静悠远的江南水乡，顾晓刚导演也在用他的方式记录一座城池的变迁。

在被称为杭州三部曲第二部的《草木人间》里，这种自然的传达更多的是以山的意象表达出来的。

电影开始于茶山，在晨光熹微之时，蒋勤勤饰演的采茶女苔花与好姐妹金兰一起参加了采茶前的喊山仪式。

惊蛰前后，万物复苏，春虫震蛰，千夫雷动，喊山是唤醒，也是敬畏。

而吴磊饰演的何目莲在给母亲送午饭的时候，摔倒在山丛之间，他没有急于起身，而是躺在草丛中静谥地聆听万物生息。

他本身对山就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因为在他的家乡，每一个出生的人在深山中都有一棵对应的生命之树，象征着自我的存在。

对于何目莲来说，他出生后不久，就外出打工而渺无音讯的父亲，被具体化成了那棵藏于深山中的大树。

从寻找代表父亲的大树到砍伐大树，在父子关系的处理中，电影融入了西方经典的俄狄浦斯王情结，而在故事的主体部分，也就是苔花与何目莲的母子关系里，电影选择了东方经典的目连救母的设定，通过何目莲解救深陷传销组织的母亲苔花的过程，也完成了何目莲的自我成长。

应该说整部电影充满了隐喻和象征，比如主人公的名字都暗藏玄机。

苔花来自袁枚的《苔》——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本意是表达即使渺小也可以耀眼，但是在电影中却成为传销人员洗脑苔花的关键所在，极具反讽意味。

何目莲既有目连救母典故的深意，也有对人物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期许。

而从始至终未曾出现的父亲何山，更是回到了“何处是山”的主体意向——也就是找山即是在找寻自我的过程。

自我的迷失在苔花身上是自我价值认同感的缺失，这位来自于社会底层的女性，在一场失败的婚姻中深陷泥潭，所以她会被漏洞百出的传销话术洗脑，在这个过程中，不只是苔花，电影里还展现了与苔花一起进入传销组织的人的困境，像身患绝症一心想为孩子挣钱的父亲，嫁给了有钱老公却找不到认同感的全职主妇，想要获得成功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等等。

或者身处绝境，或者被欲望裹挟，或者人生经验不足，《草木人间》通过先锋话剧般的形式，再现了落入传销组织的人的疯癫与失控的状态，其间，不得不说蒋勤勤贡献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演技，特别是她在下雨天发疯的那段情绪展现，充满戏剧张力。

与苔花不同，何目莲的迷失是源于自我身份的溯源。

因为从小父亲身份的缺失，造成了他对于寻根的执念，这也就是开始他不能接受母亲与陈建斌饰演的老钱产生情感的原因，直到后面他找到了自我，并且与母亲形成了平等的对话，才放下了这种执念。

而吴磊在何目莲的塑造上也是有很大突破的，他与蒋勤勤的母子戏还是很动人的，特别是最后带母亲回到大山中，尝试唤醒她的部分。

电影最后这段何目莲救母的情节回到超现实的风格，蕴含着导演对电影主旨的传达，具有自然之子寓意的何目莲背着迷失在都市世俗欲望下的苔花回到深山中，通过自然的回归和洗礼，完成了自我的觉醒。

导演自述，整部电影是以苔花为主线，通过人间地狱天堂的三段式方式设置的，采茶时期是在人间，被骗人传销组织时是在地狱，而最后在深山中的超现实部分是在天堂。

这也让我想到了早期尼德兰派画家耶罗尼米斯·博斯最知名的三联画作品《人间乐园》。

或许《草木人间》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融合，现实主义的题材传达，自然主义的镜头语言和文艺手法的表现交织在整部电影的结构叙事中，而在调用东西方典故的过程中，又回归到了弗洛伊德的三我理论的精神内核，通过对本我、自我、超我的探寻，完成了个体的自我和解，充满哲学意味。